她从自己想到了简,又从简想到了宾利,当她这样往下想的时候,立刻又回想到达西对简与宾利的说法似乎不太充分,于是她又打开信读了起来。经过第二次细读慢想,情形就大不一样了。在先前那件事情上她已经不得不认为达西有理,那么在另一件事情上又怎能否定他的话的真实性呢?他声称自己完全没想到过简对宾利萌动爱情,这不由得让伊丽莎白想到,夏洛特以前不也是这么认为吗?她无法否定达西对简的分析。简虽然感情丰富,但表面上从不显露,她总是一副怡然自得的神情,很难让人看到她情感细腻丰富的一面。
当她看到信中提及她家人的内容时,不由得感到羞愧不已。里面所说的虽然让人难以接受,却也不无道理。他的指责合情合理,让她无法否认。他特别提到了泥泽地别墅舞会上的事情,并承认自己从那天晚上起开始反对宾利与简的婚事,说这些事情让他记忆犹新,其实伊丽莎白也同样清楚地记得当时的情景。
至于达西对伊丽莎白和她姐姐的恭维,她不无感触。达西的恭维让她心情舒畅了些,却无法给她安慰:都只怪家人自作自受,遭致别人轻视。她认为,简的失恋实际上是由于亲人们一手造成的,而且他们的粗俗行为一定会让她们姐妹俩声誉大为受损。想到这里,她不禁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沮丧。
她在小径上徘徊了两个小时,任由自己的思绪自由地伸展。她把所有的事情重新考虑了一遍,权衡了各种可能性,尽力重新调整自己以适应这一突如其来的重大变化,最后弄得疲惫不堪。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出门已经很久了,该回家了。进屋的时候,她竭力保持着以往轻松的样子,尽量抑制自己的情绪,以免与别人说话时露出破绽来。
伊丽莎白一进屋,大家就告诉她,罗辛斯庄园的两位先生一前一后都来找过她。达西先生仅待了几分钟就告辞了,而菲茨威廉上校却在这里坐了起码一个小时,等她回来,后来差一点还出去找她呢!伊丽莎白没有碰上菲茨威廉上校,表面上显得很惋惜,心里却感到高兴。菲茨威廉上校已经不是伊丽莎白惦记的对象了,她的心里装着的只是那封信。
第三十七章
第二天一早,两位先生就离开了罗辛斯庄园。柯林斯先生一直在寓所房候着,躬送他们远去,回到家里就爆出一条令人欣喜的消息,说是两位先生虽然刚刚经历了一场离愁别恨,看上去依然身体健康、神清气爽。然后,他又赶赴罗辛斯庄园,去安慰凯瑟琳夫人母女,又满心欢喜地带着夫人的口信回家,说夫人她老人家觉得十分烦闷,切望大家与她共同用餐。
见到凯瑟琳夫人,伊丽莎白情不自禁地想到,如果她接受了达西的求婚,恐怕她此刻要以夫人未来外甥媳妇的身份行礼了,甚至还想到,夫人对此一定会大发脾气。她暗自觉得好笑,在心里自个儿逗乐:“她会说些什么呢?她又会怎样做呢?”
大家一开始谈到的是两位先生辞别罗辛斯庄园的话题。凯瑟琳夫人说:“不瞒你们,我对此最伤感了。我想,朋友离去,没有人有我这么伤心。我特别爱和这两个年轻人在一起,我知道他们也十分依恋我。他们实在不舍得离开这里,不过他们一向如此。亲爱的上校临走时还能强打精神,而达西就显得极为感伤,似乎比去年还要伤心呢。他对罗辛斯的依恋之情,可是越来越深了。”
柯林斯先生立刻恭维了一番,还暗示了一下其中的原因,凯瑟琳夫人母女俩和善地笑了。
用餐之后,凯瑟琳夫人发现贝内特小姐好像情绪低落,不免又对其中原因做了一番分析,说贝内特小姐可能是不愿意那么快就要回家去。末了,她补充说道:
“如果真是这样,就给你母亲写封信去,请她让你在这里多待些时日。我相信,柯林斯太太有你陪伴,一定会非常高兴的。”
“我真心感谢您的挽留,”伊丽莎白答道,“不过,我无法接受这一盛情。我下星期六就得到达伦敦了。”
“哎呀,照这么说,你就只能在这里待上六个星期啦。我原先还想到你要待上两个月呢!你还没来的时候我就这么对柯林斯太太说过。其实,你不必这样匆匆忙忙就走了。贝内特太太一定会再宽限你两个星期的。”
“可我父亲不会同意。他上星期还写信来催我快点回家呢。”
“噢,要是你母亲答应了,你父亲岂有不同意之理?对父亲来说,女儿从来就是无足轻重的。你们要是再待上一个月,到时候,我就可以把你们其中一人带到伦敦。因为六月初我要去伦敦住上一个星期。道森如果不反对乘那驾巴洛克式马车,那正好宽宽松松为你们省下一个座位。要是天气凉爽,也不妨把你们俩一起捎带上,好在你的个头不大。”
“多谢您的美意,夫人。不过我们恐怕不便改变既定的计划。”
凯瑟琳夫人没再勉强。
“柯林斯太太,你可得派个仆人送送她们。你知道,我这人总是心直口快的,要是这两位姑娘独自乘车赶路,我可放心不下,这样也实在不妥,我最看不惯的就是这种事情。你务必派人去送送。年轻女士都应根据各自的身份得到合适的保护和照拂。去年夏天,我的外甥女乔治安娜上拉姆斯盖特时,我就特意强调要安排两名男仆随行。你想想,达西小姐,彭伯里达西先生的女儿,安妮夫人的千金小姐,如果不那样安排,岂不有失体统了吗?所以呀,对这类事情我是格外注重。你必须安排约翰护送两位小姐,柯林斯太太。幸好我及时提到了这一点,要不然,要是两位小姐独自上路,那您可就实在太丢面子了。”
“我舅舅会派人来接我们的。”
“哦!你舅舅!他雇有仆人?看到有人替你们操心那些事情,我也很高兴。你们打算在哪里换马?——噢,当然是布隆利罗!只要你们在贝尔旅店提到我的名字,就会有人关照你们的。”
凯瑟琳夫人问了许多关于她们旅行的问题,有些问题她自个儿作了答,有些则要别人回话,每当这时,她们可就得用心去听去说了。在伊丽莎白看来,她实在是侥幸过关了,因为她满腹心事,要不集中精力,说不定会答非所问,闹出笑话呢。心事应该属于一个独处的时光。当伊丽莎白独自在一旁的时候,总是痛痛快快地想着心事。每一天她都要独自一人出去散步,每次她都会尽情回想那些令人惆怅的事儿。
达西先生的那封信,没多久她都差不多能脱口背诵了。她对信中每个句子都反复琢磨,对那位写信人的感觉时冷时热,波动很大。她一想到达西信中的语气,仍然怒火中烧;可是转念想到自己一直在无端指责他,不由得又将满腔的怒火转移到了自己身上。特别是一想到他求婚不成的失望心情,伊丽莎白顿生同情。达西的倾慕让她心存感激,他的人格让她敬重,然而她就是不能接受他的真情,甚至对自己拒绝他的求婚没有丝毫懊悔之情,也没有一丝一毫想与他再次相见的愿望。她时时为自己过去的行为而苦闷、后悔,而家人身上存在的种种让人难以接受的缺点让她更是懊恼不已,但又无药可治。她的父亲总是对她们的缺点冷嘲热讽,却从来不会去想办法约束几个小女儿的轻佻放荡的性格;而她的母亲,自身的行为举止就有失体面,自然就完全分辨不出是非美丑了。伊丽莎白经常和简齐心协力,努力纠正凯瑟琳和丽迪亚的轻佻行为,可是她们仗着有母亲纵容,根本没有一点长进。凯瑟琳缺乏主见,性情急躁,完全受丽迪亚摆布,对两位大姐姐的建议充耳不闻;丽迪亚则自以为是,粗心大意,对她们的话根本不听。这两个妹妹愚昧、懒散而且贪慕虚荣。只要麦里屯来了一位军官,她们就去打情骂俏;由于麦里屯离龙博恩路程不远,她们恨不得天天去那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