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丽莎白很快发现,凯瑟琳夫人的容貌和举止与达西先生颇有些相似。研究完这位母亲之后,伊丽莎白把目光投向了她的女儿,这位小姐竟如此瘦弱娇小,不由得跟玛丽亚一样大吃一惊。这母女俩无论是在身材还是容颜方面,毫无相似之处。德·波尔小姐脸色苍白,身体虚弱,五官倒不算难看,但绝对不算出众。她言语不多,只是偶尔低声地与简金森太太说点什么。简金森太太长相实在难以恭维,每当德·波尔小姐与她说话时,总是全神贯注地听她说了些什么,并且像用屏风挡住她的眼神一样,让人很难从中看出点什么来。
坐了不到几分钟,大家就被请到一个窗前去观赏风景。柯林斯先生陪着大家,向大家指点着美景奇观,凯瑟琳夫人也和蔼地告诉众人说,到了夏天,这里的景致更好看。
宴席极为丰盛,果然像柯林斯先生曾经说的那样,仆人如云,菜肴丰富。也正如他先前所预言的那样,他遵从夫人的意旨,在餐桌的末位就座,那神情让人觉得似乎人生到此已是到了极致。他挥舞刀叉,大嚼大咽,一边美滋美味地大加赞叹。每上一道菜,柯林斯都会赞叹一番,并且威廉爵士总是随声附和,他这时已经恢复过来了,与女婿一唱一和说着奉承赞美的话。伊丽莎白真不知道凯瑟琳夫人是否能承受得了。不过,再多的恭维也似乎被凯瑟琳夫人欣然笑纳,尤其是他们对桌上那道稀罕菜赞不绝口时,她更是喜笑颜开。席间,其他人倒并没有多说话,只要有机会,伊丽莎白倒是想说说话,聊聊天,可惜她的一边是夏洛特,一边是德·波尔小姐,夏洛特只顾着听凯瑟琳夫人说话,而德·波尔小姐则在整个席间始终没与她说过一句话。简金森太太的注意力主要放在德·波尔小姐身上,不让她吃得太少,不时地逼她多吃点鱼,生怕她亏了自己。玛丽亚根本就想不出该讲些什么,而那两位先生则只顾着大口吃喝,满嘴恭维。
女士们回到客厅,仍是无事可做,只是听着凯瑟琳夫人高谈阔论。从进客厅到咖啡上来,都是她一个人在滔滔不绝地讲。她对任何事情都要评说一番,语气坚决毋庸置疑,让人一眼就能看出,她的观点一向不容有任何争论的余地。她询问了夏洛特持家理财的情况,显得驾轻就熟,却又极其详尽,并对此给了一大堆建议,告诉她在这样的小户人家一切都要精打细算,并且指示她该如何饲养奶牛家禽等。伊丽莎白发现对这位夫人的高贵之身而言,竟然事无巨细都在她的关注之中,这样一来,就增加了她向人发号施令的机会。她在与柯林斯太太说话时,还不时就向玛丽亚和伊丽莎白问了些五花八门的问题,向伊丽莎白问的问题尤其多,因为她对伊丽莎白家庭情况一无所知。她向柯林斯太太说,伊丽莎白是个文静典雅的姑娘,长得也很清秀。她反复问起伊丽莎白有几个姐妹,有几个姐姐或者妹妹,她们中有没有人要结婚了,她们长相是不是都很俊秀,她们都在哪里上过学,她们父亲的马车怎样,她们母亲娘家姓什么。伊丽莎白感到这些问题未免太唐突,但还是平心静气地一一作答。凯瑟琳夫人然后又是一番评论:
“我想,你父亲的财产将由柯林斯先生继承吧?”说着,转过头对夏洛特说,“对你们俩来说,我倒是感到很高兴。要是换了其他人,我就会认为,没有理由不让女性继承家产。刘易斯·德·波尔爵士家族就认为女性也有继承权。你会弹琴、唱歌吗,贝内特小姐?”
“会一点儿。”
“噢,那好,什么时候我们想听听你的演唱。我们家的乐器可是不错的,可能强于……哪一天你来试一试。你的姐姐妹妹们也会弹琴唱歌吗?”
“有一个会。”
“你们为什么不都学呢?你们应该都学才对呀。威伯一家几个小姐就全会弹唱,她们的父亲还不如你父亲收入多呢。你画画吗?”
“不画,一点也不会画。”
“什么,你们姐妹都不会画吗?”
“是的。”
“这倒就怪了。不过我想你们是没有机会。你们的母亲应该每年春天把你们带到城里拜师学艺。”
“我母亲倒不反对这样做,不过我父亲讨厌去伦敦。”
“你们的家庭教师不再教你们了吗?”
“我们从来就没有家庭教师。”
“没有家庭教师!怎么可能呢?家里有五个女儿要抚养成人,竟然没有家庭教师?——我还是破天荒头一次听说这样的事。那么你们母亲教你们读书写字,一定十分辛苦。”
伊丽莎白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告诉夫人说事实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照你这么说,那是谁教你们的呢?是谁在照管你们呢?没有家庭教师,你们不就给耽误了吗?”
“照有些人家的情况来看,我们的确像被荒废了。不过,我们要想学习,是不需要什么条件的。我们就常常被鼓励去读书,该请的老师也请了。要是不愿学习,也只好随便了。”
“嗨,一点不假。但是请一位家庭教师就是为了防范这种荒废学业的现象。当初我要是认识你母亲,就一定会极力劝她请一位家教。我常说,要是没有持续稳定的教育,一个人在学业上会一事无成。只有家庭教师才能提供这种系统教育。说起来真让人骄傲,许多人家这方面的事情都是我一手操办的。我总是希望每个年轻人都能有出息。简金森太太的四个侄女就都是经我介绍的,各自都找到了称心如意的位置。就在前两天,我还给一位年轻姑娘介绍了一户人家呢。那位姑娘也只是别人偶然跟我提起的,我给她找的那户人家让她十分中意。柯林斯太太,我有没有跟你谈起过,昨天梅特卡尔芙夫人还专门来感谢我呢?她说波普小姐是个难得的家庭教师。她说:凯瑟琳夫人,您真是给了我一块宝玉呀。贝内特小姐,你们家姐妹几个有没有进入社交圈呢?”
“全都开始交际了,夫人。”
“全部?!五个姐妹一下子全都开始交际了?真是稀奇。……而且你也只是排行老二呀!姐姐还没出嫁,妹妹开始交际了!……你的妹妹们一定年纪很小吧?”
“是的,我最小的妹妹还不到十六岁,也许年纪太小,还不适合多交际。不过,说实在的,夫人,如果因为姐姐们还没有能够嫁出去或者还不想嫁出去,妹妹们就不应该有她们的社交和娱乐的话,那对她们来说未免太苛刻了一点。最小的理当与最大的一样有权利享受青春年华。又怎能因为出生的早晚被关在家里呢?……我想,那样做也不利于培养姐妹之情和高尚情操。”
“在我看来,你小小年纪,说话的语气未免太坚决了点。”夫人说道,“请问你芳龄几何呀?”
“我的三个妹妹都已经长大成人了,”伊丽莎白笑着说道,“夫人总不至于还要我说出自己的年龄来吧。”
凯瑟琳夫人见她竟然对自己的问题避而不答,不由一惊。伊丽莎白心中暗自思忖,敢于傲视这样一位地位显赫的贵妇人的逼人气势,她恐怕是第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