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傲慢与偏见》在写作技巧和艺术形式上别具匠心、独树风格。这部作品十分注重运用戏剧性对话和场景描写来揭示主题、渲染气氛、刻画人物性格。奥斯丁运用全知叙述,采用讽刺技巧,成功地将人们熟悉的生活题材进行艺术转化。正如国内学者所论述的,她“对菲尔丁的‘史诗型喜剧小说’的叙述形式作了一定的修正,以19世纪作家的审美意识与道德理念相结合的方式以及幽默与讽刺的口吻来揭示人物从复杂的对立情绪到简单的解决方式的转变过程”(见李维屏:《英国小说艺术史》第131页)。这种对传统小说形式可能性的新的发现成为这部杰作的一大贡献。
奥斯丁在其短促的一生中创作的多部小说虽然大多远离政治中心和社会主流,但她的小说堪称以小见大的典范。她的作品没有拜伦式慷慨激昂的情感抒发,极少见惊心动魄的现实主义描写,既无政治寓意也无神秘象征,多以爱情婚姻为主题,刻意描绘的都是平常的人和事,大都是她自己熟悉的乡间所谓体面人家的生活与交往,但却以其严肃的道德感和喜剧精神,展示了她所生活的时代英国乡绅阶层的生活景观,如财产继承、家庭问题、教育状况、妇女地位和出路、社会道德与习俗等,理性地刻画出人与人、人与现实的复杂关系,包含超越时空的对复杂人性的透视和哲思。
事实上,奥斯丁将“一个乡村中的三四户人家”视作自己“最合适的写作对象”、甘愿在二寸象牙上细细地描画,不是她艺术创作中的无奈之举,而是一种艺术上自觉的选择。她在自己的小说和书信中多次谈到自己的小说写作准则:情节要可信、细节要真实、人物性格发展要符合逻辑、结构要精巧、语言要简洁等等。她对自己的创作特长也有清醒的认识,总是从自己最熟悉的生活中取材,以喜剧精神观照日常琐事,以女性作家特有的敏锐和细腻刻画英国乡村中产阶级的生活和思想。“历史小说之父”司各特敏锐地看到,奥斯丁的小说一反当时流行的浪漫感伤风尚,代之以“按照普通阶层生活的真实面貌来描摹自然的艺术”,向读者提供的不是灿烂辉煌的想象世界的画面,而是对于他周围日常发生的事情所做的正确而引人注目的描绘,这正是19世纪小说发展的新方向。
奥斯丁是继菲尔丁之后的一位自觉关心小说艺术的作家。她始终把小说看作是一种艺术形式,认为小说是“只有具备才华机智和鉴赏力才可能写得出的作品”。她在《诺桑觉寺》中为被人轻视的小说辩护:“它们展现了智慧的最伟大的力量;作者用最精确的语言向世界传达了对人性的最彻底的了解,而且巧妙地描述了其丰富多彩的各个方面,文中充满了最活泼的机智和幽默。”这番言论不仅是奥斯丁本人对于小说艺术形式信心的体现,而且也是对她小说的最恰当的总结。在《傲慢与偏见》发表近两百年之后,我们重译和重读这部作品,无疑会深切地感受到这一点。
第一章
单身男人一旦有了钱财,必定想要寻妻觅偶,这是一个举世公认的真理。
这个真理早已深深扎根于人们的心中,所以每当这样一个男子初到某地,左邻右舍即使对他的感受和想法还一无所知,也总会把他视为自己某个女儿应得的一份财产。
一天,贝内特太太对丈夫说:“亲爱的,你听说了吗?泥泽地别墅终于租出去了。”
贝内特先生说自己还没听说过这事儿呢。
“这可是千真万确的。”她接着说,“龙太太刚才来过,把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我。”
贝内特先生没答理。
他的妻子不耐烦了,叫道:“难道你不想知道是谁租了别墅?”
“既然你想说,我只好洗耳恭听了。”
对贝内特太太来说,有这句话就足够了。
“哎,亲爱的,你要知道,龙太太说,租住泥泽地别墅的是一个年轻人,英格兰北部来的,很有钱。”她说,“那位阔少,星期一乘驷马大车来看地方,对房子非常满意,当即就与莫里斯先生拍板成交,她还说,他准备在米迦勒节之前搬进来,到下个周末就会有一些仆人来收拾呢。”
“他叫什么?”
“宾利。”
“成家了吗?”
“哈!还是单身一人呢,亲爱的。这可是千真万确!他可是家底富足的单身汉呐,一年有四五千镑的收入呢!对咱们女儿来说,这可是天大的好事!”
“别瞎扯。这和她们有什么关系?”
“我亲爱的贝内特先生,”贝内特太太说,“你怎么这么不开窍?你要知道,我还盘算着他怎么才会娶上我们的一个女儿呢。”
“他搬家到这儿来,就冲着这个目的?”
“冲这个目的?瞎说。别胡扯了。不过,他还是很有可能爱上咱们的一个女儿的,所以呀,等他一搬来,你就得登门拜访。”
“我不知道那有什么必要。你叫女儿们去得了,要么你就和她们一块儿去,这或许会更好。反正你的模样也不比她们差,说不定宾利先生还会相中你呢。”
“亲爱的,别奉承我了。想当年我的确算得上天生丽质,到如今,再修饰也扮不出什么仙女模样。一个女人有了五个都已成人的女儿,她就不必再看重自己的脸蛋了。”
“这么说,女人到了这个时候,值得被看重的地方往往就不多了。”
“亲爱的,不管怎么说,当宾利先生搬来的时候,你务必去登门拜访。”
“我可以肯定地说,无法做到。”
“可是你得为女儿们着想啊!对于咱们任何一个女儿来说,那将是多大的造化啊!威廉爵士和卢卡斯夫人都决定去拜访宾利先生,纯粹就是为着这个目的。你知道,他们对新来的人通常都是不闻不问的。不管怎么说,你必须走一趟,要不然,我们就无法和他接近。”
“你就不必过于拘泥小节了。我敢说,宾利先生会很高兴见到你们的。我会写上几句,请你捎给宾利先生,就说不管选中迎娶我的哪个女儿,我都会打心眼里赞成。不过,信上我会为我的小丽兹 (1) 多说句好话的。”
“希望你别这样做。丽兹丝毫就不比其他女儿强。我敢说她赶不上简一半俊俏,也没有丽迪亚那样好的性情,亏你总是一味偏向她。”
贝内特先生说道:“她们没有一个值得称道,既愚蠢,又无知,和别的姑娘家没什么两样,可是丽兹却比她的几个姐妹们更伶俐。”
“贝内特先生,你怎么能用这样的方式来挖苦自己的女儿呢?你就是以惹怒我为乐,你完全不体谅我本来就有神经衰弱。”
“你误解我了,亲爱的。我对你那神经衰弱症可是敬重有加,它可是我的老朋友了。我听你提到它至少二十个年头了,哪一次我不是肃然起敬,洗耳恭听?”
“唉,你不知道我受的什么罪啊!”
“我倒是希望你能祛病消灾,好好地活下去,看到许许多多年进四五千镑的年轻人搬进来做邻居。”
“如果你不去拜访,就算来了二十位这样的年轻人也无济于事。”
“这要看情况而定,亲爱的,等到有了二十个,我会一一登门造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