傲慢与偏见 – 简·奥斯汀

“先生,我实在没想到她会病得那么重。”贝内特太太回答道,“她现在病得不轻,不便带回去休养。琼斯先生也说不能颠来颠去。所以我们恐怕得多叨扰您一些时日了。”

“送回去?”宾利先生急了,说道,“连想都不要这样想。我可以肯定,我的妹妹也不会同意这么做的。”

“太太,您放心,贝内特小姐留在这里会得到尽心尽力的照顾。”宾利小姐声音冷淡但又不失礼貌。

贝内特太太一听,不由得千恩万谢。末了,又补上一句:“我肯定,要不是遇到这么好的朋友,谁知道她会病成什么样子呢?她病得确实不轻,受了不少的罪,好在她极有忍受力——她从来都这样,她的性格是我见过的女孩中最温柔可爱的。我也常常说,我的其他几个女儿简直就不能与她相比。宾利先生,您这房子真漂亮,从鹅卵石小道望上来,景致格外迷人。真不知道这世上还有什么地方能与这泥泽地别墅相媲美。您的租期虽说不长,我倒是真心希望您不要匆匆搬走。”

“我做事向来都是匆匆完成的。”宾利应道,“所以说,如果我决定离开泥泽地,可能五分钟之内就走了。不过,目前我还是认为这里挺适合我的。”

“这正是我所预料到的。”伊丽莎白说道。

宾利转过身来,朝她大声说道:“你开始理解我了,是吧?”

“是的,可以说是非常了解。”

“但愿您这是一句恭维。不过,被人一眼就看穿,也未免太可悲了。”

“那得视情况而定。城府很深、心机复杂的性格并不一定比你这样的性格更令人敬重,也不会更令人鄙夷。”

“丽兹,”她的妈妈提醒道,“别忘了你这是在哪儿,别再像在家里那样野下去了。”

宾利则接着刚才的话题继续说道:“真没想到,你还是一位研究性格问题的专家呢。那一定是一门有趣的学问。”

“这话不假。不过心机复杂的性格是最有趣的,至少那种性格值得研究。”

达西加入了这场谈话:“总体来说,在乡下,能作为这种研究对象的人微乎其微。你看,人一到乡下就进入了一个非常封闭、一成不变的社会。”

“可是人们自身在改变呀。在他们眼里,永远都有新的东西去关注。”

达西谈论乡下的那种口气把贝内特太太激怒了,她大声说道:“这话不错。我可以向你们保证,咱们乡下一点也不比城里差。”

大伙都吃了一惊,达西朝她望了望,转过头去,不再吱声。贝内特太太见自己打败了达西,大获全胜,不觉心花怒放,继续乘胜追击。

“在我看来,伦敦除了比咱乡下的商店和娱乐场所多些以外,其他也没什么好。相比之下,乡下生活倒更舒服。您说是吗,宾利先生?”

宾利答道:“我到了乡下,绝不想离开;我到了城里,我也有同样的感觉。乡下城里各有千秋。无论在哪儿生活,我都同样感到快乐。”

“哎呀,那是因为您性格好,可是那位先生,”贝内特太太瞟了达西一眼,“好像把乡下看得一钱不值。”

“妈妈,老实说,您错了。”伊丽莎白为妈妈感到脸上发烧,“您误解达西先生了。他只是想说在乡下遇到的人不如城里那样形形色色,这您也得承认呀!”

“当然承认,亲爱的,没人说过不是那么回事。可要是说到在这一带有见识的人不多,那就不对了,我认为比这里大的村镇数不出几个。我说,和我们往来吃饭的都有二十四户人家呢。”

要不是顾及伊丽莎白,宾利恐怕早就忍不住大笑开了。她的妹妹可没那么体贴人,向达西挤挤眼,意味深长地笑了。伊丽莎白急于想转移母亲的思路,就问母亲在她离开家的几段日子,夏洛特·卢卡斯有没有去龙博恩找她。

“去过,昨天和她父亲一块去的呢。威廉爵士是个好人哪,宾利先生,您说是吗?他真称得上是社会名流,那么温文尔雅,那么平易近人,他任何时候都能和人攀谈,不管对谁都这样,这就是我心目中的有教养的人,而那些自以为了不起、金口难开的人,在这一点上可就大错特错了。”

“夏洛特和你们一起吃饭了没有?”

“没有,她当时硬要回家,我寻思着是家里等着她回去做肉饼。我可就不同了,宾利先生。我雇请的仆人各自都能把事情做好,所以我自己养育女儿就与卢卡斯家不同。不过大家都有目共睹,我也敢肯定她们家的几位小姐个个不错。遗憾的是,她们的长相都不够俊秀。我倒不是说夏洛特怎样难看……毕竟她是我们不同一般的朋友啊!”

“我觉得这个年轻姑娘看上去还是非常讨人喜欢的。”宾利说。

“哦,可不是吗。不过您得承认,她的长相的确非常平庸,就连卢卡斯太太本人都常常这样说,她还因为简的美貌而忌妒我呢。我不喜欢拿自己的孩子吹嘘,不过可以肯定,简——反正比她容貌更出众的姑娘不多见。大伙都这么说,我这也不是偏心。她十五岁的时候,有一次我们去城里她舅舅家做客,一位先生深深地爱上了她。我的弟媳说,在我们回乡之前,那人肯定会来提亲,可是他没那么做,也许是想到她年纪太小。不过,他给她写了很多诗,非常美的诗。”

“他的爱情就这么终止了。”伊丽莎白极不耐烦地说道,“我想,一定还有很多爱情都是以这同样的方式宣告结束的。只是不知是谁最先发现,诗句祛除爱情的功效竟然那么神奇。”

“我还总在认为诗歌是爱情的食粮呢。”达西说。

“对一般优美、坚贞、健康的爱情来说,诗歌或许是食粮,因为只要本身健壮,一切都能变成养料;假如爱情只是刚刚萌芽,还十分娇嫩瘦弱,我敢说,一首优美的十四行诗反而会叫它饿得彻底完蛋。”

达西只是笑了笑,大伙一下子也没吱声,这沉默让伊丽莎白担心起来,害怕母亲又会丢人现眼,情急之下她想继续说下去,可一时语塞,找不到词儿。就这样沉默了一会儿,贝内特太太终于又开口了。她再次感谢宾利先生对简的热情关怀,对丽兹也来打扰各位表示歉意。宾利先生的应答恳切礼貌,他的妹妹也不得不和哥哥一样客客气气,说了一番场面上的话。尽管宾利小姐表现得并非十分豁达,贝内特太太已经心满意足了,于是她叫人备好马车。一听到回家的信号,贝内特太太的小女儿丽迪亚就向前飞奔出去。从一来到宾利家,这两个最小的姑娘就一直在一旁窃窃私语,最后决定由丽迪亚去责问宾利先生,问他是否还记得自己刚来乡下时曾经许诺要在泥泽地举办舞会一事。

丽迪亚今年十五岁,身体发育良好,体态丰满,面色润泽,看上去整天都乐呵呵的,是她妈妈最钟爱的女儿。正因为妈妈的喜爱,她小小年纪就进入了社交场合。她生性活泼好动,向来我行我素,那些民兵团军官通过她叔叔的一次次宴请,与她接触日益增加,又见她行为轻佻放浪,自然格外垂青,这更使得她不可一世。所以她敢于去和宾利先生重提在泥泽地别墅开舞会的事,并且毫不遮拦地提醒他不要忘了自己的承诺,末了,更是大胆地补充了一句,说如果他食言了,那可是天底下最可耻的事情。对于这种突然袭击,宾利先生的回答让她母亲听着十分受用。